郭发仔专栏|一茎藤蔓

发布时间:2024-02-27 12:35:38    浏览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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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郭发仔专栏|一茎藤蔓我住的楼房着实老旧了点,绿化倒是不错的。楼前都留下一方不大不小的空地,长得毫无分寸的黄葛树,则完全控制了楼房间的空隙。对面楼下的绿化区域很小,草植长得并不好,稀稀疏疏如脱发严重的头皮。有人种了几株辣椒、几株西红柿,还有一株秋葵。辣椒长得低矮,枝叶疏朗,细小的茎秆有些营养不良,从暮春到盛夏,我似乎没见过它开过花。西红柿苗被敷在一根干枯的木棍上,枝叶倒是有些生气,前几日看时竟然挂了果,大小如青涩的李子。秋葵长势尚好,树冠缀着一颗青嫩的秋葵,一身棱角硬生生朝天举着,有入秋的硬气。

  其实,同样有硬气的,是旁边缠绕在电线杆上的一茎藤蔓。这藤蔓长得比那几株蔬菜都精神,从地里伸出的部分有些苍老、粗劣,茎秆最顶端嫩黄,没有由头地打了几个卷,如顽劣的稚童用手指一圈又一圈勾着自己的黄发。它将触角四处寻找依靠,最终艰难地攀援上一旁的电线杆,将身子直了起来。本以为这藤蔓的梦想是那遥不可及的天空,不承想,到了一身之高,它却一个妖娆地转身,搭上一根被废弃的晾晒衣服的细绳。然后,这藤蔓开始不徐不疾地向前延伸,匀净地长出青绿的叶,在半空里如节日风里悬挂的旌旗。

  离开乡间多年,但那些藤蔓却是我内心深处最细腻的记忆:苦瓜、丝瓜、黄瓜,秧苗十分娇气中欧体育,茎秆长出几寸,便娇嗔地上架,丝丝卷卷扭扭捏捏;细心地施肥浇水,在一个忙得忘了时辰的节点,青葱的枝叶间会长出一朵朵小黄花;在夏日的文火里吹着并不清脆的口哨,一觉醒来,兀地长出手指头大小的瓜粒儿,刚刚枯萎的花苞上还挂着分娩时挣扎的汗水。相比之下,冬瓜、南瓜秧苗才是地道的农家子弟,生来不知诗和远方,只顾着眼前的苟且,一支茎秆长出来,并不急着高攀,沿着地面无拘无束地爬行,将每一片叶子都尽力地打开,尽情感受天空的辽阔与风雨的柔韧;遇上荆棘或者篱笆墙,算是得了乖巧,一时喜不自禁,顾不得体面,张开双臂便扑了上去,一枝一叶都乐得失了常态。农家菜蔬的藤蔓再野,骨子里多少还留存了一份驯化的规矩,而那些长在水渠边和田坎上的葎草,非藤非蔓,又藤又蔓,一身倒刺见谁扯谁,如同乡间生事者无节制的手脚。葎草又叫拉拉秧,坊间俗称“血见愁”,是一种人人敬而远之的厌草。不过,在乡间的日常,它却是信手拈来的清热解毒之物。想来人间之物的好恶,大多不可以外表揣度,藤蔓也是。

  每天上下班,机械的节奏使我心生倦怠。眼前这株藤蔓,似乎在表演一个眼疾手快的魔术,给我枯燥的生活平添一丝生趣。但我始终没有分辨出,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植物。也许,是主人不经意间将一颗莫名的种子,与辣子、西红柿、秋葵一起埋进了土里;也许,是勤快的小山雀衔了一嘴的食物,漏了一些刚好掉在翻开的泥坑里。也许什么都不是,这藤蔓本就一直在这深土里藏着,只是主人扬起的锄头过于用力,将沉睡了许久的种子在恰当的时间,遇见这适逢其时的阳光、风雨和清露。它长在这片试图成为菜园子的绿地里,也许曾经试图与那些菜蔬一样,成为最受人追捧的一味。然而,它似乎发现那些被精心呵护的辣椒、西红柿、秋葵,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作一类,于是离开了那个精致的领域,独自在自己的世界里另寻欢娱。

  确实,这茎藤蔓成功地定义了自己,茁壮的茎秆里冒着青筋,鲜嫩的叶片在风里翻飞,炽烈的阳光从黄葛树枝叶的空隙漏下,均匀地涂在枝叶上,留下一片光亮的油彩。我每次匆忙经过这茎藤蔓,都忍不住要瞟一眼,经过许多时日,它并无什么异样,无花无果,依旧是一茎纯粹的藤蔓,没有一只蜂蝶来围观过,哪怕偶然路过的都没有。而我,似乎是它唯一的观赏者。

  眼前的藤蔓终究会在秋后的一天,连同它的根部一起枯萎,但我始终会记得它鲜活的样子,因为我的故乡也长满了藤蔓。乡间的日子渐渐远了,记忆中的藤蔓成了一种静止之物,年岁几近知天命,我依旧如一茎藤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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